康毅濱,普林斯頓大學生物分子系助理教授,主攻乳腺癌研究。

名牌大學不是“地大人多”

第一次來到普林斯頓的中國人恐怕會很驚訝:這座赫赫有名的大學居然那么?。簭男@正中心一幢最古老的建筑出發(fā),無論去哪里,步行十分鐘都能到達。

這可不是因為普林斯頓缺錢。相反,它是全美財力最雄厚的大學之一。作為一家私立學校,目前擁有約163億美元的?;?。

這是一個什么概念?相當于一個中等國家——比如比利時、新加坡——一年的GDP。

星期日新聞晨報 (以下簡稱星期日):原來普林斯頓是一所“小”大學。

康毅濱:來上海之前,我查了下確切的數(shù)字:2008年,普林斯頓大學一共不到一萬人,其中學生7497人(4981名本科生和2516名研究生),教師850人,行政人員1103人。

星期日:算下來,每年只招收1200多名本科生。

康毅濱:之前普林斯頓每年招收1100名左右的本科生,目前增加到了1200多名,而這10%的增幅,經過了多年的討論,用了整整5年時間逐步完成。

星期日:為什么要嚴格控制學生數(shù)量?

康毅濱:普林斯頓實行的是“小班教學”。這是1905年伍德羅·威爾遜(WoodrowWilson)校長創(chuàng)立的教育模式(1912年,這位能干的校長競選成功,出任美國總統(tǒng)——記者注),沿用了一百多年,一個班級通常只有20人左右,保證教師認識每一個學生;任何一門課,學生都有和老師直接、深入的交流機會。我有一門課叫腫瘤分子生物學,以前有15-20個學生,效果特別好,學生經常會提出很有挑戰(zhàn)性的問題。但去年增加到了30個人后,就會產生一種“群體沉默”,課堂氣氛就沒有那么活躍自由了,所以明年我打算把選課的人數(shù)重新控制在20人以內。

星期日:一味求大,會損害教育質量。

康毅濱:不僅僅是這樣。普林斯頓的土地很多,目前的校園用地還不到10%,大片地就這么空著,栽種著樹木花草或作為自然保護區(qū),保持著200多年前的風貌。當然,普林斯頓也會面臨地方不夠用的問題。近兩年,為了發(fā)展一些新學科,學校還有過一次大討論:要不要開發(fā)卡內基湖的南邊 (現(xiàn)在的校園都在湖的北邊),在那里建造一些新的教學樓,成為一個新校區(qū)?普林斯頓的師生經過了很長時間的辯論,最后決定維持原樣,不擴大。

星期日:為什么?

康毅濱:普林斯頓認為,大學不只是讀書做實驗的,而是一個生活、相互交流的地方。它應該是一個親切的、聯(lián)系緊密的社區(qū)。在一個到哪里都能走路的校園,不同院系的師生更容易相互來往。大家擔心,一旦在湖的兩邊建造校區(qū),那種親切的氣氛就會被割裂。

星期日:普林斯頓是一所培養(yǎng)精英的學校,學費貴嗎?

康毅濱:因人而異。如果家境良好,就要自己出學費,大約是每年34000美元,生活費10000美元。而清貧的學生不僅可以完全免交學費,還能得到充裕的助學金。這也是美國社會的一個公平機制:出身微寒的人只要努力,同樣有改變命運的機會。

別急著來上學,先去全世界走一遭吧

美國的大學普遍重視本科教育,普林斯頓的本科教育更是數(shù)一數(shù)二。

從09年開始,普林斯頓又推出了一個新舉措:

9月份,部分大一新生可以不用來報道。如果你愿意,學校會資助你,讓你出去到另外一個國家“游歷”。

去多久?一年!

星期日:每個新生都可以提出這個申請嗎?

康毅濱:都可以。2009學年有20個名額,今后逐漸增加到100人。

星期日:去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嗎?

康毅濱:只要是安全的地方。

星期日:做什么都可以嗎?

康毅濱:以服務社會的工作為主,比如教書、做義工等等,要能直接接觸到普通大眾,拓展國際視野。我認識一個醫(yī)學預科學生,普林斯頓畢業(yè)后沒有直接上醫(yī)學院,而是去韓國當小學數(shù)學和英語教師。一年后,他回到醫(yī)學院上學了。他說,韓國這一年過得不容易,但成長了很多。實際上,一些著名的醫(yī)學院、法學院、商學院很看重這樣的經歷。

星期日:普林斯頓挺“奢侈”的。

康毅濱:這其實是普林斯頓的教育核心:學習是一個探索的過程,是發(fā)現(xiàn)自我、認識自我,了解自己真正熱愛什么,想要什么的過程。比如本科生前一兩年不分專業(yè)。入學第一天,和“學術指導”老師一起,根據(jù)自己的興趣和需要選擇課程。兩年以后,學生們慢慢地知道自己要什么,再選擇專業(yè)。在普林斯頓五年,我有一個特別深的感受:決定一個人是否有長期的發(fā)展,是否成功,往往是和智力無關的個人品質,而這恰恰被我們的教育所忽略。電影《美麗心靈》的主角約翰·納什至今還生活在普林斯頓,是位八十多歲的老先生。第一次見到他,是在普林斯頓小鎮(zhèn)的法庭。我去處理一張交通違規(guī)的罰單,而納什因為太太開車吃了罰單,陪她一起來處理。納什很有意思,既想陪陪妻子,又不愿意干等著白白浪費時間,于是就帶了一大卷發(fā)黃的卷筒式打印紙,在上面做數(shù)學運算。你知道他為什么用卷筒紙嗎?因為它是連著的,寫不完,納什就不用擔心思路被打斷了!

年輕教師的“奶爸”福利

2004年,31歲的康毅濱應聘到普林斯頓執(zhí)教。沒多久,他和太太迎來了小家庭的第一個寶寶。

課題剛剛開始,論文還沒有眉目,嬌嫩的新生兒讓人手足無措……和很多年輕教師一樣,康毅濱進入了人生中壓力最大的一個階段。

沒想到,他倒因此享受到了普林斯頓的“奶爸”福利。這些,應聘面試的時候可全沒說起。

星期日:當時你“享受”到了什么?

康毅濱:比如說,如果你要去外地出差,家里只有太太(丈夫),學校會通過專門的服務公司派一個有經驗的保姆,上門來幫助照顧孩子,打掃衛(wèi)生,只收一點點費用;博士生博士后生了孩子以后,自動加薪3000元;按照規(guī)定,教師在普林斯頓工作滿六年,必須同過評審申請終身教職,但如果你有孩子了,可以自動延期一年申請。這些福利解決年輕教師的后顧之憂。普林斯頓重視家庭,這也是美國價值觀很重要的一部分。

星期日:發(fā)論文也能緩一緩?

康毅濱:不是一回事。評價一位成功與否,普林斯頓沒有刻板的量化標準,不看重他(她)擁有多少科研經費,發(fā)表了多少論文,掌握了哪些“社會資源”,唯一看重的就是學術上是否獨立,是否有開創(chuàng)性。我來的前兩三年,一篇論文都沒有發(fā)表,但系里有足夠的耐心,讓我專心籌建我的實驗室。還有一位微生物方向的年輕教師,她的研究一開始是個冷門,很少有人知道,到普林斯頓六七年都沒有發(fā)表過一篇所謂的重量級論文,但學校不著急,照樣給她終身教席。因為學校相信她的研究非常前沿,只是需要耐心和支持。果然幾年后,她的成果得到廣泛認可,并被選為美國科學院院士。

星期日:普林斯頓出過很多諾貝爾獎獲得者,年輕教師和他們能得到一樣的資源嗎?

康毅濱:在普林斯頓,學生和教師、資深教師和年輕教師完全平等,資源不會因為名聲、資歷、職位而傾斜。我是生物系最年輕的教師之一,但我的實驗室很可能比系主任還大。得了諾貝爾的人也不怎么把這個獎放在心上。我們系的EricWieschaus是1995年諾貝爾醫(yī)學獎的獲得者,其貌不揚,不修邊幅,說話聲音很低,不認識的人沒準覺得他是個清潔工。1985年,他來普林斯頓應聘。他先在校園里散步,默想著要在全系師生面前闡述的研究。Eric太投入了,想著想著,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、滔滔不絕地說出聲來,渾然忘記了是在校園里等候面試。結果,警察以為他精神有問題,盤問了半天,最后還是系主任打電話“認領”他回來做報告。Eric現(xiàn)在還每天走路去實驗室,在顯微鏡下數(shù)果蠅(發(fā)育生物學最基礎的實驗,相當繁瑣——記者注),一說起果蠅,他就兩眼放光,說個沒完。